白菊/雏菊
1.
他从堆得满满的厚重的公文和资料中探出头，用有点酸涩疲倦的眼睛眺望窗外院子里的白菊。那抹白也被黑夜吞没了。
管家一直劝他铲掉，不吉利。白菊花语是悼念，追思死者，是葬礼用的花。
但小男孩喜欢，他就种上了，一直留着。
"空空空"房门被敲了三下，力气很轻柔。他轻轻笑了。
"请进。"
门口站着的小男孩脸蛋通红，头发自己揉的乱七八糟，抱着一只和他一样高的小兔子。
"先生，我睡不着。"小男孩嘟着嘴，又有点畏畏缩缩的样子，软绵绵地道:
"可以给我念故事吗？"
男人的笑脸更加明朗，随便拿了笔筒压住厚厚的公文纸。
"当然可以。"
"下次要叫哥哥。"
2.
第二年，男孩发现院子里的白菊变少了。新的雏菊碎碎的生长着，侵占了原本大颗大颗的白菊的领地。他觉得意外的很好看。
他说他喜欢白菊，是气话。
他们家原本就是在葬遗馆工作的，他的妈妈是清洁工，爸爸是保安，他一生见过最多的花就是白菊，听过最多的就是哭声。
他离开葬遗馆的那天，见到的也是白菊。
继妈妈病逝后，爸爸也去世了。他是被人打死的。悲伤过度的家属不受控制的对不够机灵的保安拳打脚踢，拦都拦不住。要怪怪自己运气不好，帮黑道做丧礼。
"先生，您收养这个孩子吧。"葬遗馆的老板是心痛他的。男孩和年轻的青年企业家对视。
肇事者冷静下来，答应给男孩和老板一大笔补偿费，但男孩是孤儿了。
"爸，我收这个小孩当小弟。"
肇事者"啧"了一声，带着怒气挥挥手走了。
他一来到陌生的院子就哭了出来。精心修剪过的院子种着五颜六色的鲜花，一张餐桌铺着天蓝色的格子餐布摆在玫瑰丛中，和煦的阳光和飘着泥土味道的清风。
但再也没有白菊，没有黑色的衣服，没有悲伤的音乐和哭声。
再也不是他生活过的地方。他忍不住哭出了声。
男人蹲下来抱了抱他，他哭得呜呜声说:"这里没有白菊。"
这里不是家。
"那就种上。"
他恨这个世界，恨所谓的黑道，恨透了打死了他父亲的那个人。但他没理由恨这个男人，即使他是仇人的儿子，也不够充分。
3.
第三年，院子里的白菊越来越少，家主对他的关爱也越来越少。
男人早出晚归，一个星期都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。但管家和下人对他的照顾一分一毫没有少。
男孩抱着家里新养的大金毛犬靠着落地窗发呆。
为什么要收养他呢？替父亲赎罪吗？
"咔嚓"的一声，钥匙打开家门的声音。男人一如既往笑得爽朗，他看到他手里提了个蛋糕，披萨外卖盒和一袋零食。
"问了你以前那个葬遗馆的老板，知道你今天生日。"
男人急冲冲的丢下公文包，捧着蛋糕过来，用力扑在沙发上，像个放学回家的大男孩。
"所以提早把工作做完了!"男人朝他挥挥手，示意男孩过来，男孩木讷讷地坐在男人身旁，接过他递过来的一袋零食。
男人兴奋的解开披萨外卖盒，"今天没叫阿姨做饭，偶尔一起吃点垃圾食品吧。"
开心得就像是自己在过生日。
是寂寞吧？自己一个人很孤独吧。
男孩看着男人的侧脸，接过他递给他的比萨片，让他为他戴上生日的皇冠。
今年28岁的青年企业家，独自居住，很少和家人往来。据男孩所知，他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，也没有和什么女人交往。
他也很辛苦吧。
"开心吗？"
男人一把把他抱了起来，在空中甩了两甩，他父亲生前也这样抱过他。
"今天你13岁啦！"
他"倏"的一下流下泪来，然后看到男人一愣，手忙脚乱起来。
他不由得破涕一笑，"开心，谢谢，
"哥。"
感激的，喜悦的心要即可传达到才可以。
男人把男孩紧紧地搂在怀里，男孩的脸蹭在男人的肩膀上，听见他说:
"真的成为家人吧。"
泪水打湿了肩膀。
4.
第五年，那天他们晚饭后在院子里散步，男孩才知道那片白菊已经完全被野心十足的雏菊取代了。
男人开始关心他在学校的学习情况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。
"有交到好朋友吗？"
"就那样，没有特别要好的。"
"我以前不擅长和别人说话。"男人突然说到。"现在也是，不是指工作上的社交，我没有真心喜欢的朋友。"
男孩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答。
"那天是我二哥的葬礼。"
男孩马上意识到那天是指哪一天。
"向你抱怨也没关系吗，我没有可以说话的人，所以你来，我很开心。"
这么自私的动机好像也讨厌不起来，"像家里突然多了一只小狗狗那种感觉吗。"男孩故意调侃他。
"噗，连小狗狗都怕我，幸好你不。"
"我那时希望你恨我。"
"怪人！"
一直以来都心怀怨恨，但不对你。
"你想听我的事吗？"
男孩乖巧的点了点头。
"我二哥是我们家五个小孩中爸爸最喜欢的，也是这五个小孩中唯一一个和我同一个生母的。"
"我们妈妈不是爸爸的结发妻子，二哥好不容易能讨父亲欢心，住在本家，帮父亲打理生意，我很开心。"
"我是成年那天搬走自己住的，我走那天二哥问我喜欢什么花，他说要叫园丁在本家的院子里种上一片，让我有一席之地。"
"那个家对我来说一文不值，黑道的父亲那些生意我根本不想知道是做什么的。但我二哥说要让我在那个家的院子里种我喜欢的花，我就很认真很认真的想了很久。"
"大学第三年，我开始尝试自己创业，找到了不同领域的合伙人。不温不火，只亏不赚的起步。我还没想到要种什么花，但在公司开始有了起色，稳定下来的第二年，我二哥就去世了。"
"不清楚是仇家还是我大哥的人杀的。谁知道呢。见到你，我才想，种雏菊吧，只要有土有养分，就能野蛮生长。
"但已经太迟了。"
男孩看到男人的眼神有点呆滞的望向那片雏菊，"那白菊呢，是那时追悼你二哥，还是…"
还是后面的话男孩说不出口。
"是因为你说喜欢，白菊在，你安心一点。"男人温柔的笑了笑，"我也希望让你知道，在这个家有一席之地。"
"那现在呢？"
最后一朵白菊也已经被雏菊取代，院子里早就没有白菊了。
"现在，已经不需要了，
"等你真的想种些什么，再告诉我吧。"
院子里的雏菊野心勃勃的生长着，这里的雏菊似乎和公路边的也没什么两样。
只要有泥土和养分，在哪都能野蛮开着。
"就雏菊吧。"
既然碰巧遇到了，就互相依靠生长着吧。
成为家人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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