勿忘我（上）
1.
似乎是搬来了一个新邻居，最近同一层楼总是有一个穿着笔挺的西装，皮鞋也擦的很亮的男人进进出出，四目相对时还会认真的和他打招呼。但因为彼此都太过匆忙做自己的事情，还没有认真自我介绍过。
这对他来说没什么所谓，他不是会和邻居打好关系那一种。
今天一早，他发现门外放着一束湛蓝色的小花，捆绑的精致漂亮，但没有留下任何卡片。他第一反应打开了手机上的日历，明天刚好是教师节。
往年也有不少他的学生会给他送花，但一般是康乃馨或者什锦的花束，这种花还是第一次见，提前一天送到也是第一次有。
他在一家琴行当钢琴老师，每天要教好多个学生，也有去他们家里当私教的。不留卡片，对他来说是一件体贴的事。
他随手把花束放到鞋柜上，再次出来锁好门，碰巧遇到等电梯的西装男。
今天又是另一套颜色的西装，皮鞋依旧擦的亮晶晶的，靠近能闻到一股男士香水好闻的气味。
"嗨，早啊。"
他其实不太擅长应付太自来熟的人，但还是点了点头，含糊的回了一句"早上好"。
西装男的笑容变得更加爽朗。
2.
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，也是不一样的。
教师节当天，他果然收到了很多花。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些花回到家，坐在餐桌前一个个取出花束里的小卡，在厚厚的学生签到本上对应做上标记。家里瞬间挤满五颜六色的鲜花。
不知不觉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，他正在烦恼今天的晚饭时，听到家里的门铃声。
打开门，西装男笔直的站在门口。
"啊，先生。今天店里新出了一批小蛋糕，您要拿点去试试吗？可以给点试吃的反馈就好了。"
西装男一如既往笑嘻嘻的，第一次听到他讲这么多话。富有磁性的低音十分悦耳，语调也让人很舒服，听不出口音。
"对了，我姓翟。是在附近开西饼店的。"
西装男伸出一只手，他看到他眼里似乎闪着光，回握住后，那道光又稍稍暗了下去。
是这附近很少见的姓氏。
他向来不与人交往，也不擅长应付自来熟的人。
"我姓陈。要进来喝杯茶吗？"
说出这话他自己也觉得很惊讶，更何况男人往日的香水味中夹杂了一些酒味。
一定是疯了，他想。
西装男也没有把他的话当客套话，礼貌地说了声"打扰了"，就换了鞋走了进来。看到摆满客厅的花，笑到:"真厉害，这么多花。"
他有些尴尬的挠挠头，"教师节嘛，我在琴行做钢琴老师。"
他无意中看到，西装男对插在鞋柜上那个透明矿泉水瓶养着的蓝色花束，看得有点出了神。
那天过后，他才知道西装男竟然与自己同岁，是某个连锁品牌的西饼店的店长。
3.
第二天早上出门，他看到家门口又放了一束蓝色的花，与之前那束无异，没有任何的卡片和署名。
教师节已经过去了，他开始觉得蹊跷，确认自己锁好门窗，把这束花留在门外。
晚上回来，那束花仍在。
自己没有得罪过什么人。他小心翼翼的捧起花束，再三检查，没有发现摄像头或者小刀之类一眼可见的危险物品。
电梯门打开，脚步声打破了他紧绷的神经，他不由得一颤，回头对上西装男的脸。
"晚上好。花很漂亮。"西装男一如既往，温柔的对他一笑。他却有点颤颤惊惊的，
"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，我不怎么懂花。"他仿佛看到西装男的笑容僵了一下，
"不了解，你可能要自己去百度一下。"
西装男说着，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笑容。
是"勿忘我"，那天晚上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着电脑屏幕念着百度百科的内容，头一次觉得中文这么难懂。
是永恒的爱，永不变的心和永远的回忆。
4.
"丑翟！你这样也敢喜欢晓佳？哈哈哈！！"
"拜托你照照镜子啊，妖怪！家里不是很有钱吗，怎么不买个镜子？"
班里几个最调皮爱恶作剧的男孩抢到了他写的情书，一边大声的念着，一边在班里上蹿下跳。
晓佳是班里最好看的女生，情窦初开的初中男孩喜欢漂亮的女孩，没有什么可奇怪的。
但是他不行。
翟家祺是这个班最丑的男孩。
他是真的很丑，单眼皮，小眼睛，睡不好的话上眼皮还会和下眼袋挤在一起。鼻翼很宽，鼻梁却很塌，嘴巴歪歪的，牙齿也长得大小不一。
晓佳脸气得通红，眼泪在眼眶打转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，跑出了课室。
好不容易成为了好朋友，这下连说话都难了，他也委屈得想落泪。几个好心的同学走过来安慰他，但无非说的也是劝他不要再缠晓佳就好了。
放学后，课室里的人都陆续回家了，他一边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，越想越难过。看到同桌还在安安静静地写着作业，像是绷不住的情绪想要找个树洞发泄:
"喂，陈奂晨，你也觉得我配不上晓佳吗？就算我努力努力？"
他的声音有些颤抖，委屈巴巴的。他的同桌抬起头，瞪大了眼看着他，才缓缓地笑了笑，
"不会啊。"他听见他说。"你很温柔啊，人也很好。不会配不上。"
"你和他们，对于我来说都一样。"他像是安慰他似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。
他忍了一天的眼泪"刷"地一下流了一脸。
"呜呜呜，你懂什么，你脸盲啊！你都分不清我和他们！"
陈奂晨是他人生中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脸盲的人。据他本人的描述就是，他看不清人的五官，也根本认不出谁是谁。
也是唯一一个会把班里最帅气的男生喊错成他的人，然后挠挠头说"抱歉，身高体型都差不多嘛。穿的又是校服。"
傻瓜，你不会看鞋子啊。
他承认他那时太自卑，和别人交流时他也总是小心翼翼。他怕自己笑得太丑，哭得太丑，连生气都不敢皱眉。
但和陈奂晨一起，他很安心，反正他马上就会忘掉他的脸。
5.
初三那年的体育节那天不用上课，天气很好，大片云朵遮住了刺眼的大太阳。
就当是为自己胆小如鼠的三年画一个句号，他说:"陈奂晨，我们也去操场看比赛吧。"
陈奂晨用力瞪了他一眼，"不去，我怕人。"
"你跟着我啊，你看到这只手表没。"他晃了晃自己右手上黑色的运动手表，"这个是我。我不会弄丢你的。"
足球场里正好是几个班的女生在跳啦啦操，环绕的音响播着节奏感很强的音乐，淹没了嘈杂的人声。大堆大堆的人围着足球场的中心往里挤。
"看！是晓佳！我们班好几个女生也在那里！"他扯着嗓子向陈奂晨喊道，说着抓住他的手腕也往人群里挤，等他们挤到一个稍微可以看清人的位置才放松了下来。
他很享受像这样挤在人群里，就好像自己和大家没什么两样。当大家都只顾着做自己的事的时候，就没有人会去关心他长得怎么样，是好看还是丑陋。
"啊，你认不出晓佳吧？就是倒数第三排扎马尾那个！"他一回头，原本应该在他身边的人却消失了。
"陈奂晨？"
"陈奂晨！"
他喊着，左顾右盼想要寻找那个身影，也不管人群里的人对他投来嫌弃埋怨的目光。他开始逆着人流在人群里横纵地走来走去。
因为他说他怕人。
他现在该有多慌张？他在想什么？周围全是看不清五官的脸会是怎么样的？他会不会生他的气？要是他讨厌他的话…
"啊！陈奂晨！"
他听到很多类似"啧"，"搞什么"的抱怨声。最后才好不容易，抱到那个同样在人群里探头探脑的人。
他抓住他的手几乎是跑着冲出了热热闹闹的人群。
"不看晓佳了吗？重色轻友的混蛋！"陈奂晨撇了撇嘴，踢了他一脚。
他把抓着他的手一扯，往怀里一搂。男孩抱起来软绵绵的，有好闻的味道，他心房一颤。
"对不起。"会害怕吗？生气了吗？
确实是重色轻友...但现在好像没有什么东西，比怀里这个人更重要。
你是第一重要，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我会这么担心。
"噗，"怀里的人把他轻轻推开，笑的很漂亮，"抱这么紧干嘛！大不了我自己走回课室呗。我是脸盲，又不是路痴！"
他的脸"刷"的一下涨的通红，感觉血液有点沸腾，是天气太热。
你懂什么！傻瓜！
这是他第一次，希望他能记住他的脸。就算是张丑陋的，让人心生厌倦的脸，他希望这个人能记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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